1998年3月15日，29歲的貴州畢節(jié)男子吳江華在原畢節(jié)市戒毒所死亡。

案發(fā)后，多名曾與吳江華關押在同一監(jiān)室的戒毒人員供述，他們集體對其實施了拳腳毆打，并指證戒毒所聘用民兵劉鍵（又名劉敏）曾用竹鞭對吳江華進行毒打。

經(jīng)法醫(yī)鑒定，吳江華死于頭部外傷引發(fā)的顱內出血，同時，其身體表面的廣泛性軟組織損傷對其死亡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。

當年3月，劉鍵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檢察院增捕。然而，他卻在此時“人間蒸發(fā)”了。直到20年后，警方重啟調查，他才向警方投案。

出逃期間，劉鍵娶妻生子，并早在2012年回到了畢節(jié)，做起快餐生意。痛失愛子的吳江華母親路少飛未想到，“兇手”原來近在咫尺。

8月1日，從吳江華家屬處獲悉，畢節(jié)市中級人民法院（下稱“畢節(jié)中院”）已于近日對劉鍵涉嫌故意傷害罪一案一審宣判，被告人劉鍵犯故意傷害罪，判處有期徒刑三年。

畢節(jié)中院對劉鍵涉嫌故意傷害罪作出的一審判決書 受訪者 供圖

一審判決書顯示，曾參與辦理案件的原畢節(jié)市公安局禁毒大隊教導員史某系劉鍵的舅舅。案發(fā)后，原畢節(jié)市戒毒所所長朱某科得知劉鍵參與打人，覺得影響不好，鑒于其是史某的親戚，便讓其回避。

2019年4月，在畢節(jié)調查采訪時曾從七星關區(qū)紀委監(jiān)察委獲悉，該部門已對史某給予黨紀、政務“雙立案”，并對其采取留置措施。

吳江華家屬稱，紀委監(jiān)察委曾口頭告知他們，史某最終被給予開除黨籍，降低退休待遇的處分。8月2日，電話聯(lián)系時任七星關區(qū)紀委書記監(jiān)委主任核實上述信息，但其稱已調離崗位，未給予明確答復。

吳江華家屬表示，他們對一審判決結果表示不服，將向檢察院申請抗訴。

戒毒者遭多人毒打后身亡，嫌犯之一在庇護下出逃

1998年3月13日，畢節(jié)市青場鎮(zhèn)男子吳江華因吸食毒品被送至畢節(jié)市戒毒所5號室強制戒毒。

判決書顯示，在5號室內，吳江華因與他人發(fā)生矛盾，遭到共同羈押的舒某禮、王某林、楊某社、盧某良等多名戒毒人員的拳腳毆打。經(jīng)歷輪番毆打后，吳江華用手、腳拍打五號室的門要求調號。

戒毒所聘用人員劉鍵聽到打門聲后，便將吳江華放出室外。走出五號室后，吳江華朝女號方向跑去，劉鍵手持竹鞭追打，吳江華反抗時用手腳踢打劉鍵，劉鍵抓住吳江華將其摔倒在地，致其頭部出血。此后，劉鍵又用拳、腳、竹鞭對吳進行毒打，直到戒毒所醫(yī)生張正文上前制止才停手。

當晚，吳江華被調到1號室，次日又被調到3號室。在3號戒毒室內，吳江華又自行用頭撞擊地面和墻體。1998年3月15日上午，年僅29歲的吳江華在3號室內停止了呼吸。

吳江華母親路少飛告訴，大約是兒子被帶走的第四天，公安局來人傳話喊她過去，當時她做過最壞的假設：兒子可能被打殘廢了。她沒想到，再次見到吳江華時，他已被卷在草席中，血肉模糊，腦袋上豁開著半個巴掌大的口子。

被害人吳江華生前照片。 記者 衛(wèi)佳銘 攝

經(jīng)法醫(yī)尸檢認定，吳江華因頭部外傷，造成顱內出血死亡，體表廣泛性軟組織損傷對其死亡過程有一定促進作用。

1998年12月29日，除劉鍵外，其余參與毆打吳江華的主要人員均被原貴州省畢節(jié)地區(qū)中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刑罰。1998年的這份判決書顯示，4人命令5號室其他人毆打被害人吳江華，對吳造成的傷害負主要責任，系該案主犯。該判決書載明，劉鍵當時在逃，未被同案起訴。

案卷資料顯示，1998年8月13日，原貴州省人民檢察院畢節(jié)分院以劉鍵涉嫌故意傷害罪決定對其增捕，同年8月14日原畢節(jié)市人民檢察院決定逮捕劉鍵。1998年9月7日，原畢節(jié)市公安局禁毒大隊3名辦案民警廉守平、蘭國義、肖斌及海子街派出所民警曾到劉鍵家中實施抓捕，但未果。據(jù)劉鍵到案后供述，當時他已潛逃至外省近4個月。

吊詭的是，劉鍵家屬及鄰居卻稱，劉鍵當時在戒毒所犯了錯后就外出打工了，20多年來從沒有公安、法院、檢察院的人上門來找過，也沒人知道他犯了什么錯。

一審判決書羅列的證人證言和劉鍵供述顯示，時任畢節(jié)市禁毒大隊教導員史某正是劉鍵的親二舅，劉鍵戒毒所民兵的工作也是史某介紹的。

原畢節(jié)市戒毒所所長朱某科證言稱，在吳江華死后，他很快得知劉鍵參與打人，覺得影響不好，本想要開除他，禁毒大隊也曾通知劉鍵做過筆錄，但鑒于其是史某的親戚，所以叫他不要上班了，“回避一下”。

這一“回避”竟是整整二十年。

嫌兇潛逃20年后投案，一審法院不認定自首

判決書顯示，出逃后，劉鍵很快過上了新生活。在浙江打工時，他與妻子楊某結婚，并育有兩個孩子。注意到，在出逃后的頭幾個月里，劉鍵曾回家一次，此后便一直在外地，很少回去，直到2012年才回到畢節(jié)市做生意。

在劉鍵出逃期間，痛失愛子的路少飛從未停止過對嫌兇的尋找和控告。2017年，經(jīng)上級領導批示，畢節(jié)市公安局七星關分局對這起二十多年前的舊案重啟調查。

據(jù)畢節(jié)市公安局七星關分局刑事偵察大隊偵查員漆揚波、郭永杰稱，2018年6月29日18時，他們在大隊領導蓋貴剛的帶領下到劉鍵居住處實施抓捕，當時劉鍵并不在家，偵查員給劉鍵父親劉某喜做工作，讓其通知劉鍵主動到公安機關接受調查。次日，劉鍵在其弟弟的陪同下主動到公安局接受調查。

劉鍵到案后供述，當年法醫(yī)進行尸檢時，他曾從旁邊經(jīng)過停下來看，當時史某就吼了他兩句說：“看哪樣看，有哪樣好看的?！边^后，他又在戒毒所樓梯口遇見史某，還挨了史某幾句罵。

在劉鍵的多份供述和辯解中，其均辯稱自己不過是在實施民兵的職責，沒有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故意，“只是用竹條打了吳江華背部”。

劉鍵稱，在外出打工期間，他曾回過兩次家，第一次回家因擔心被抓，就在堂二哥劉某彬家借宿過年；第二次回家是因妻子生產(chǎn)，也只停留了一月就返回浙江溫州了。據(jù)此，一審法院認為，劉鍵在案發(fā)后主觀上有逃避偵查的故意，行為上也實施了逃避偵查的行為，因此該案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。

此外，畢節(jié)中院經(jīng)審理查明，被告人劉鍵將被害人吳江華扭倒在地致其摔傷頭部，以及用竹鞭毆打吳江華的事實，有多人證言證實。經(jīng)尸檢，吳江華系因頭部外傷造成顱內出血死亡，其體表廣泛性軟組織損傷對其死亡過程有一定促進作用，他的死亡結果與劉鍵將其頭部摔傷及鞭打具有一定的因果關系。

2021年4月7日，畢節(jié)中院對此案一審宣判，被告人劉鍵犯故意傷害罪，判處有期徒刑三年。畢節(jié)中院認為，劉鍵雖自動投案，但未如實供述致傷被害人吳江華的主要犯罪事實，依法不能認定具有自首情節(jié)。

吳江華家屬表示，他們于上周才接到一審判決結果的通知，并前往畢節(jié)中院簽字領取了判決書。

被害人家屬稱將申請抗訴，此前申請行政賠償被駁回

對于判決結果，吳江華家屬表示不認可，將向檢察院申請抗訴。在他們看來，劉鍵將吳江華的頭部摔傷，是造成其顱內出血致死的主要原因，并且劉鍵在案發(fā)后出逃20年之久，應當予以重罰。

此外，吳江華家屬還提出，劉鍵雖為戒毒所聘用人員，也是作為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行使管理職責，因此，吳江華之死應屬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因行使職權給公民、法人及其他組織的人身權或財產(chǎn)權造成損害的情況，理應獲得國家賠償。

注意到，吳江華家屬曾于2019看10月向畢節(jié)市公安局七星關分局提出行政賠償申請，請求支付包括死亡賠償金、喪葬費、精神撫慰金在內的賠償共計231萬余元。

畢節(jié)市公安局七星關分局此前駁回吳江華家屬國家賠償申請的決定書。 受訪者 供圖

2019年12月3日，七星關分局作出答復，以賠償請求人未在兩年內提出申請，超出了《國家賠償法》規(guī)定的賠償時效為由，駁回了家屬的申請。

“劉鍵逃亡了20年才落網(wǎng)，既然他涉嫌故意傷害的案件沒有超出法定追溯時效，為什么我們不能申請賠償？”吳江華妹夫趙健說。

對于幫助劉鍵逃避偵查的公職人員，趙健認為，也應當以涉嫌徇私枉法罪追究其刑事責任。

2019年4月，在畢節(jié)調查采訪時曾從七星關區(qū)紀委監(jiān)察委獲悉，該部門已對史某給予黨紀、政務“雙立案”，并對其采取留置措施。吳江華家屬告訴，紀委監(jiān)察委曾口頭告知他們，史某最終被給予開除黨籍，降低退休待遇的處分。

8月2日，電話聯(lián)系時任七星關區(qū)紀委書記監(jiān)委主任易曉華核實上述信息，但其稱自己已調離崗位，無法告知處理結果。同日，多次致電七星關區(qū)紀委監(jiān)察委，均未獲得答復。